元旦开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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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除夕,趁着我妈包包子的功夫,我打算在村里转转。

逢年过节包包子,是客家特色,名叫芋子包,个头小巧,外面见得少。皮是芋头做的,蒸熟捣成泥,加木薯粉搅拌固型,挤出一团剂子,用手指凹成中空的圆锥,填入熟肉馅然后封底。小时候最喜欢煮好馅后凑上去吃一口,那是童年的美味记忆。刚出门就听到雨簌簌而下,赶忙撑伞。今年正月是少有的雨天,持久的干旱增添了雨的脾气。豆大的雨滴斜洒在近处人家的水泥外墙,雨水浸湿了墙的灰色,显出更深的黑,像笔墨在肆意泼洒。墙下的菜园,两只麻雀落在稻草人肩头,在破草帽下躲雨。这是一群戏精鸟儿,平日假装保持距离,需要时把你当作依靠,人类的小把戏早已失效,它们在演出一种共处的微妙。菜地里多的是当季蔬菜,今年的芹菜长得好,簇集而生,雨点在叶上弹跳,嫩绿的身姿摇摆,好似在雨里沐浴。包菜菜球硕大,和盖菜、萝卜种在一起,十字花科粗壮的茎叶,不同于伞型科的轻佻,它们在寒冬淅沥中略显肃穆,平静享受久违的甘霖。

穿过菜园旁的小巷,是村里的主干道,往外是大片的稻田。稻田承包给了两个外地老板,一家做百香果园,另一家种的是草莓,间隙的土地也种甘蔗和小番茄。过年这段时间是草莓采摘旺季,三十块一斤,无疑是水果里的显贵。草莓园主经常会送些草莓给村里人家,分享稻田里孕育的珍馐美馔,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地主之谊。不知何时起,小番茄这些新式果蔬上了餐桌,紫的包菜,绿的花菜,还有斑斓的彩椒。生活水平确实在显著提高,食材的种类在不断增长,鸡鸭鱼肉走进了一日三餐。现在人们常说,过年没有了年味,我偏狭的理解,是因为记忆中的年味出现在了日常,它不在独特难寻,却也模糊了踪迹(当然这边纯指味道)。

沿路走过几户人家,门口都摆着拜神的小桌。根据相关记载,永定客家人信仰的是佛教,桌上贡品却是鸡鸭这些荤腥,每村桥头还都会建土地公的神龛(这是道教神仙),所以拜的是哪路神仙呢?略显违和的形式之下,也许是对神明虔诚的执念吧。屋檐下一群小孩在玩擦炮,这玩意还维持着我儿时的价格,就连包装都还一样,他们的快乐,是用五毛钱就能换来的。想我从小性格乖僻,放炮时候都在旁观。那时候农村养牛的多,路边常有半干的牛粪,擦炮的末章往往是在其中演绎的,点燃一根,插在上面,末章是视觉嗅觉听觉的三重奏。现在村里已经没人养牛,此番乐趣他们自然是体会不到了。再往前走,有户人家也在包包子。孩子应该上高中了,这会儿正在用手机拍短视频,让长辈摆出造型,配上拜年的音乐,把这山区的独特小吃展现出去。数字时代人们离不开手机,情绪表达更多也在手机上进行,亿万的喜怒哀惧成就了全能的算法,图文视频打造了精准的模型。智能手机诞生不过十来年,如今已和传承的拜神一样不可或缺。

不久就到了村北的小山背,以前这里是堆叠的丘陵,山坳空旷深幽,鹧鸪啼叫能在山间留下一长串回鸣。前几年被推平建成了个旅游景区,奈何设计不太用心,古素的徽派建筑挂上“客家古镇”的牌匾,白墙黑瓦淡薄了客家围楼的容颜。游人寥寥,居民鲜少,客家先民此前并未到过徽州地区,出戏的混搭没能撑起一方经济。山脚有几棵并排的李树,花开正好,脱俗的花色应了韩愈那句“风揉雨练雪羞比,波涛翻空杳无涘。君知此处花何似,白花倒烛天夜明”,是恰到好处的恬静,拨开细雨迎接早春的来临。

雨渐渐停了,冷空中荡漾起牛毛。看了下手机,快要下午五点,感觉气温又降了些,我决定转身回去。附近人家烟囱漫延青色的浓烟,雨后的青山吐息出乳白的雾霭,新年歌曲开始在四处响起,这是到了要吃年夜饭的时候了。不用多久,爆竹会把地板染成红色,烟硝味窜入鼻腔,烟花在随机绽放,麻将碰撞的声音也将不绝于耳… …这些分离的事物等待着那个时刻,在夜幕降临后,于万家灯火中融为一体,那也是一种年味。

清朝时有个说法叫元旦开笔,就是在大年初一写些新年寄语。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写的,寄语也在上篇写过,于是就草草记录下村里的除夕。过年的凡此种种,如同年轮上的轨迹,年复一年,不离其宗。长成大树的我们,离土壤越来越远,空气也愈加稀薄,周遭光景终归索然。如此,是没有年味了吗?也许是人变了,年味才变了。话不多说,吃包子去~

雨中的李花